为何日本将核能重回基载、天然气成为过渡解方？

绿色能源定义与观点

日本对可再生能源的定义与国际主流相符，包括太阳能、风能、地热能、水力能、生质能等。然而，其对核能的战略观点在近年发生了重大转变。在 2024 年 2 月通过的《第七次能源基本计划》中，日本政府正式将核能与可再生能源并列为「去碳电源」，并明确提出要「最大限度利用」这两种能源。这标志着日本自 2011 年福岛核灾后「尽可能减少核电依赖」政策的重大转变。

日本能源政策的这一转变，是综合考量了技术瓶颈、地缘政治风险与国内经济需求的务实选择。日本国土狭窄，可再生能源发展空间有限，同时，AI 等新兴产业也导致电力需求激增。在此背景下，重新拥抱能够提供稳定基载电力的核能，成为确保能源安全、经济增长与减碳目标同步实现的「现实可行」路径。

现况与趋势

截至 2023 年，日本再生能源占比为 22.9%，但过去主要牵引绿能发展的太阳能已因国土狭窄而遇到瓶颈。新的《能源基本计划》设定了更为雄心勃勃的目标，计划到 2040 年将可再生能源占比提升至 40% 至 50%，是现有比例的两倍，同时核能占比目标维持在 20%。要实现这些目标，日本需要加速离岸风力发电、地热发电等新兴技术的普及，并推动现有核电厂的重启与重建。

法规框架与政策措施

日本的能源政策体系由《能源基本计划》作为顶层设计，该计划每三年修订一次，为长期目标提供宏观指导。在具体法规层面，日本创设了「建筑物再生可能エネルギー利用促进区域」（建筑物再能促进区域）制度，旨在鼓励在适合的区域设置可再生能源设备，并透过容积率与高度限制等特例许可来推动。此外，日本还透过设定「基准价格」与竞标机制，引导再生能源发电事业的发展。

这种多管齐下的渐进式转型路径，旨在平衡其能源供应的稳定性与减碳目标，并在福岛核灾的社会阴影下，逐步重建对核能的信任。

核能与天然气的角色

在新的能源政策中，核能的角色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新计划首次明确提及，将在已决定退役的核电站原址上建设新一代创新反应堆，即所谓的「拆除重建」。这表明日本正积极寻求在确保安全的基础上，让核能重回基载电力核心地位。

天然气则被定位为「实现碳中和前的过渡性能源」，并被视为应对电力需求增长的「现实解方」。日本输电系统营运协会预计，到 2034 年，LNG 发电装置的总容量将有所增加，以确保供电稳定性。日本的能源策略呈现出一个「双重过渡」的特点：从高碳排的燃煤转向天然气，同时也从旧式核电向新一代核电技术过渡。这一策略承认了可再生能源在短期内无法完全取代化石燃料与核能的现实，并透过签订长期 LNG 合约来对冲能源转型中的供应风险。

欧盟能源转型中的争议：成员国分歧如何影响政策落实？

绿色能源定义与观点

欧盟《永续金融分类标准》（EU Taxonomy Regulation）旨在引导私人资本流向永续经济活动。藉由以科学为基础的分类体系，旨在界定哪些经济活动对实现欧盟的环境目标具有「实质性贡献」，透过将符合标准的经济活动标记为绿色投资标的，吸引更多私人资金投入，以实现欧盟「绿色政纲」（European Green Deal）的目标，并且为企业和投资者提供明确的标准，避免其夸大环境行动，确保资金流向真正有助于气候和环境政策的项目。

其最具争议的决策是在严格条件下，将核能与天然气纳入「永续分类」。这一决策并非简单地将其贴上「绿色」标签，而是将其定义为「过渡性活动」，并设定了严格的技术与时程条件。

对核能的条件包括：新建核电厂必须在 2045 年底前取得建造许可；既有核电厂延寿则需在 2040 年底前获得许可。此外，设施需符合最高核安标准，具备完整的高放射性废料与燃料管理计划，并确保在 2050 年前能投入最终地质处置设施运行。

对天然气的条件则包括：新建的天然气发电厂必须在 2030 年底前取得建造许可，并确保其发电排放量低于每度电 270 克 CO₂e，或在 20 年平均下不超过 550 公斤 CO₂e/kW。另需具备氢能或其他低碳气体转型能力，并承诺在 2035 年之后逐步完全或部分改用低碳或再生能源燃料。

欧盟此举是其在减碳理想主义与能源供应现实之间的重大妥协。它承认了在淘汰燃煤的过程中，需要稳定的「桥梁能源」来填补空白，特别是在俄乌战争加剧能源安全挑战的背景下。

现况与趋势

再生能源占比：根据最新数据，2024 年欧盟的再生能源发电占比已达 46.9%。这其中，太阳能发电首次超越燃煤，成为欧盟电力生产的主力，而化石燃料发电占比则降至历史新低的 29%。

政策目标：在「Fit for 55」套案下，欧盟修订了《再生能源指令》（RED III），将 2030 年再生能源在最终能源消费中的占比，从原先的 32% 大幅提高至 42.5%，并设定了 45% 的象征性追加目标。

能源结构：虽然再生能源占比快速成长，核能仍是欧盟主要的电力来源，2024 年占比为 23.7%。这凸显了在再生能源完全普及前，核能和天然气等过渡能源在维持能源供应稳定性上的关键角色。

欧盟的核心目标是在 2050 年实现气候中和，并提出「欧洲绿色政纲」（The European Green Deal）作为总体框架。然而，尽管有统一的政策，成员国之间仍存在严重分歧。法国等拥核国强烈支持核能纳入，而德国、奥地利等反核国则坚决反对。这显示，即使是高度整合的欧盟，在能源这样与国家主权和安全深度绑定的议题上，也难以避免内部分歧，这导致了政策执行上的碎片化。

法规框架与政策措施

「欧洲绿色政纲」是一个涵盖能源、交通、农业、循环经济等多个领域的总体框架。其中一项重要工具是「碳边境调整机制（CBAM）」，旨在对进口产品收取与欧盟境内碳排放交易体系相当的碳费，以防止「碳泄漏」并鼓励全球减碳。欧盟也设立了「公平转型机制」，以协助依赖化石燃料或高碳排的地区与劳工，确保转型过程的公正性。欧盟正试图将其气候政策从单纯的内部事务，转变为影响全球贸易与产业的「全球标准」，利用其庞大的市场力量，促使其他国家与其标准接轨，这也是一种新的国际经济竞争策略。

跨国比较与战略洞见

核心洞见：能源转型路径的多元性

本报告的分析揭示，尽管全球在净零排放目标上趋于一致，但各国的转型路径存在根本性差异。这些差异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核心因素：

经济结构与政治：中国与美国则分别代表了国家主导与市场驱动的两种不同模式。

地缘政治：美国与日本将能源转型与地缘政治工具（LNG 出口）及能源安全（核能重启）相结合，这显示能源政策已超越单纯的环保范畴。

技术成熟度：各国在核能与天然气的选择上，反映了对可再生能源技术（尤其是储能与电网）尚未完全成熟的普遍担忧。

为便于理解各国战略的根本差异，下表从多个维度进行了详细对比。

全球主要国家绿电定义与政策工具一览

结论与展望

全球能源转型并非遵循单一模式，而是呈现出因地制宜、策略多元的复杂面貌。各国的能源转型路径深深植根于其独特的地理、经济与政治环境。美国的双轨模式融合了市场机制与政府干预，旨在平衡创新与风险。中国的国家主导模式则展现了在单一政策目标下实现超大规模部署的强大能力。日本与欧盟的务实选择，则凸显了在追求减碳理想的同时，对能源供应稳定性与地缘政治现实的深刻考量。

天然气与核能的角色定位是当前能源转型中最具共通性与争议性的议题。尽管存在环境与安全疑虑，但它们在绝大多数国家都被视为重要的过渡性或基载能源，用以弥补可再生能源间歇性的技术空白，并确保能源供应的可靠性与安全性。这表明，在可预见的未来，单纯依赖可再生能源的转型路径尚不具备全球普适性。

展望未来，全球能源转型将是一个持续演进且充满变数的过程。技术创新，特别是小型模块化反应堆（SMR）、绿氢及先进储能技术的发展，将持续塑造各国的能源景观。同时，能源转型也将不再仅仅是单纯的技术与环境议题，而是与国家安全、经济竞争及地缘政治深度交织的复杂战略。理解各国的独特路径与潜在动机，对于评估全球能源市场的未来动态至关重要。